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占丽:一碗凉皮子而已

2024-06-07 08:45心情散文

小满过后,天更热了。下厨炒热菜,内火外火夹攻,接近于炼狱的体验,看着冰箱里躺着的几根黄瓜,我想着,是不是整两张凉皮子来拌着?

曾经是个好吃的女子,从小就好吃,但我并不懂什么是美食。

我的味蕾很好满足,我的胃很好哄。

好吃,其实是小时候在物质匮乏年代对食物多样性的一种渴望,在柴米油盐之外探索无限可能性的一种放纵,也是在灰蒙蒙的生活囚牢中一种合法的越狱。我把肠胃管饱了,馋瘾过足了,顺带好像心灵也不再空落了,思想也不再贫乏了,总算踏实饱满了一小会儿。

就拿吃了三十多年的凉皮来说,从合肥最有名的某贵妃凉皮,到小街转角流动车摊上某姐某哥一大碗,我尝不出多少高低优劣来,除非哪一家做得实在难吃。隔一段时候就手痒要去买:有啥好事了奖励一下自己,来一份;心情差时安慰一下自己,来一份;偶然路过一家眼生又干净的新招牌,来一份

初识凉皮,是在上大学时。我和同学在黄山路上乱逛,校门口发现多了一辆玻璃车小吃摊,摊主是个黑红脸膛的大妈,隔着玻璃,白布半盖着一大叠厚墩墩的暗红色软皮,大妈的手一揭一拽,一卷颤巍巍的皮子就抖出来了,单张的皮子色浅而略透明,横陈在砧板上,哚哚哚几刀切成段,拢在碗底,就见她在两排瓶瓶罐罐的调料中穿花点水般,一撮儿海带丝一撮儿豆芽菜一勺儿蒜水几大滴糖和盐,哦,再泼上一团辣子,芝麻粒粒鲜明地淌油,半透明的殷红皮子仿佛被点亮了灵魂,混合成一碗奇妙的东西。

这是什么玩意儿?从没见过。

在大妈热情的招呼下,我们揣着好奇心,坐到了摊边的塑料凳上,这个是凉(第四声)皮子,陕西的!大妈的北方口音很重,我也分不清淮北河南陕西哪一种北,她说陕西就陕西吧。

那第一口的感觉,的确很独特,和以往吃过的任何食物都不同,在齿舌间软弾而劲道地酸辣滑溜,爽得极具穿透力,爽得极具颠覆感,来不及细嚼,就滑进了喉下,垫入了胃里,只余一丝淀粉的清甜。

我们成了凉皮摊的常客。一份一块钱还是两块钱记不得了,反正穷学生消费得起。偶尔不吃食堂,拿凉皮当饭,吸溜溜的连汤都不剩。

我又强力推荐给老弟,每每给他带一份打包回家,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完。

工作后,兜里的碎银子多起来,城隍庙老四中边上那家门脸的凉皮特别红火,比摊子上贵,我和好友慕名去吃,巴掌大的地儿几乎找不到座,挤在人丛中,吃得嘴一圈油手一抹油,多少有点狼狈,摊子上配有那种最廉价的草纸样的餐巾纸,这家店却找不到纸,大概人太多用完了来不及续上,服务员人拽话不多。

某贵妃凉皮店大概就是从那时起飞的吧。凉皮就凉皮呗,还贵妃,是古代贵妃曾尝过这凉皮子的美味,还是贵妃落难出逃民间以做凉皮为生?刚听到这个名字时,总让我联想到大唐那著名的美人,二者都出自陕西吧。总之,贵妃今何在,凉皮永流传。

凉皮已在合肥遍地开花,还发展出了新伴侣米线,以及新兄弟面皮,类似白色的宽面条,比面条更宽更厚韧。面皮渐渐成为主打,原先的那种暗红色的半透明凉皮倒越来越不多见了,也有灰青色系的,据说是本色食材制作,没有加人工色素。

甚至在大饭馆宴客,凉皮也成了常备必点的一道菜式,不过凉皮到底是一种接地气的大众小吃,小吃小吃,就是吃着玩儿的嘛,所以还是街头巷尾的小馆子小摊调制出的凉皮子,才更地道更入味,才有那种不正经吃食的惬意松弛的感觉。

我考进报社,是新世纪元年。晚报上正连载一篇纪实长文,介绍一家特色凉皮店的兴起,老板怎么艰苦创业四处求师,口味如何惊艳独步合肥,老板到陕西专门向当地的制凉皮高手学过手艺,说是掌握了啥独传之秘。看得人哈喇子长流,托同事带回两份,灰白略黄的皮子,里面放了大粒的烤麸,吃起来有些干干的酸酸的,跟市面上卖的凉皮不是一种风味,也不知是调料过于清淡了还是怎的,没有报上宣传得那么神。

在寿春路百花井,我邂逅了一家小门店,碗底香,女老板调制的秦镇米皮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胃。我最喜欢吃她家的香菇鸡丁热汤米皮,热腾腾的鲜汤,浇一大勺芝麻酱,冒着热气的米皮,既有凉皮的柔滑劲道,又有米粒的暖润养人,舒舒服服一大碗。

从此我不大吃那种凉拌的凉皮了。因为随着年纪增长,生冷又重油重辣的皮子下肚,很容易引起连锁反应,腹中火辣大面积串烧,重则拉肚子,而这种滋味较为平和的热汤米皮,对肠胃实在友好太多了。

这家店的墙上,贴着秦镇米皮起源的一大段文字:

相传秦始皇统治时期,陕西关中地区发生大旱。沣河缺水,稻谷枯萎,农民只好在田里挖井浇地。打下的粮食尽是稗秕,碾出的大米质量太差,农民无法向朝廷纳供。当时,有一个叫李十二的人,把大米碾成米粉,蒸出米皮后,献给秦始皇。秦始皇吃后,感到很喜欢,便命这里每年的贡品只献米皮。

凉皮面皮的由来,还有多种版本。

有说是刘邦在汉中称王时,当地老乡以凉拌蒸饼丝条招待,汉王惊叹于由面变为皮的美味,取名面皮。

又有一种说法,三国曹操军队中一位在军营做饭的伙夫,看到整船大米被暴涨的河水浸泡无法运走,把浸泡的大米磨成浓米浆,加入适量的水放在竹笼里蒸成薄皮,切成条状,调入盐、醋等调料,士兵吃后大喜。没有来得及做的就晾干成粉,用时再加水调浆做面皮。解甲回到老家汉中城固县后,他便做起了蒸面皮的生意,久而久之,人们用红薯粉、土豆粉、面粉单独蒸或相互混和蒸制面皮获得成功。

从最初的新奇到司空见惯,我渐渐理出一个脉络。小学时在合肥大舅家过暑假,第一次见到铁皮桶里冷水浸着的凉粉,四四方方白玉一般,惊讶世上还有这种食物,玉骨冰肌,不惹尘埃,跟常吃的山芋粉丝红薯粉丝相比,像不带烟火气的仙品,其实它们都是米面豆薯类淀粉作物加工出来的。

中国人对碳水类食物的钟情是刻在基因里的,体现在各地花样繁多的制作工艺上,将农作物成熟的种子或根茎,经磨浆、沉淀、摊晾等工序,做成丝状或条状或块状或薄皮状的食品,南方多叫粉,如凉粉、河粉、肠粉、螺蛳粉等等,有的地方将这类食品索性名之为粉皮。

在合肥的肥西有粉折,是一段段折弯的干薄粉条,而江西的拌粉炒粉,更类似于米线,北方如陕西的各种凉皮面皮米皮,借助人员的迁徙、物流的畅通、网购的兴起,南渡北上,遍及全国,更不用提早已家喻户晓的面条和粉丝了。

这些粉呀皮呀条呀,在家自己也能做,是老百姓的家常土法小吃,各家有各自的简易版。

我爸妈用老家亲友送的山芋粉,加两个鸡蛋兑水搅匀成稠稠的糊,锅里刷上一点油,摊圆在锅底的粉糊,开一圈小火炕着,略翻两下,一张成型的粉皮子就可以出锅了。切成宽条,下在骨头浓汤里,撒上些碧绿的香菜,几乎不用别的调料,就已经鲜香扑鼻了,别看其貌不扬,黝黑的粉皮上还烙着锅炕的焦痕,但在家宴桌上一众大鱼大肉里,格外诱人,这一大碗土法山芋粉皮总是被我们早早分吃干完。

陕西确乎是凉皮的故乡。合肥电子16所很多陕籍老职工,是从汉中某县三线军工单位搬迁过来的,凉皮面皮这些对他们可说是家常便饭。来合肥后,有的人尝试做凉皮在夏日售卖,经常被一抢而空,也带动了合肥本地餐饮从业者纷纷学做,从此这陕南小吃渐渐在合肥扎下根来,风靡不衰,一晃四十年过去了。

知情人告诉我,合肥这边的陕西小吃,少有正宗的,多是山寨版,口感完全不是那回事,只能凑合着吃。而在陕西本省,汉中、勉县、略阳,这些地方的小吃比西安的还好,汉中人还笑话西安人不会吃呢。

汉中的热面皮最好吃,刚蒸出来的热面皮,又软和又有韧劲儿。那个吃了上瘾。还有菜豆腐,又有营养又爽口,可以解腻。

我头一次听闻菜豆腐,她解释是豆腐做了处理,有点像冻豆腐一样的外观,作用类似于老北京爱喝的豆汁儿,这种酸味豆腐吃了利口刮油,配热面皮是最佳。

我想起从前从陕西岐县一家店铺上网购的擀面皮和烙面皮,他家的面皮是类似于发酵的那种酸,外地人乍吃很是不习惯,而我们合肥的面皮,千家千味,能留存下来的,多多少少在原料制作和调味上做了加加减减,以求与本地人的脾胃更适配。比如陕西本土的凉皮,是不加糖的,他们好的就是纯酸辣那一口,而咱们这儿,白糖是不可少的佐味配料之一。

一方水土,一方饮食。想吃原汁原味的凉皮,还是得到原乡原地。

你看,明明我只是想吃一碗凉皮子而已,却被勾起了对汉中的向往之情:那个热面皮呀,只有汉中才有刚蒸出来的,他们调的辣椒油,一点也不辣。总之,这个小城市,人们非常会生活,非常慢的节奏,特别舒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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