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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怀远:“天生你材必有用”——怀念老友任玉德先生

2024-04-25 08:35心情散文

近日来,无缘无故地心惊肉跳,预感到有事情发生。4月18日,果然传来老友任玉德兄的噩耗。这个消息并不让我吃惊,因为我知道他已重病多日了。

去年底的一天,我忽然梦到任兄,便急忙前往他家中探望。他笑嘻嘻地迎接我,那时他已经神志不清,叫不出我的名字,仍能与我互动。

我说:老兄,给我画个猫吧!

(2023年12月28日,任玉德画《神兽图》以及张怀远的《题记》。)

据说他已经罢笔多年,却对老朋友的请求罕见地来者不拒。志国君取来纸笔,任兄执笔就画,少顷,一只神兽模样的动物出现在纸上。志国君提醒:签名吧。他就写了任玉德画四字。志国君再提醒:还有日期。他却不知所措。志国君代为起草了12月28日字样,让他照抄,却被抄成12月2月8日。我以《题任玉德〈神兽图〉》为题,撰写了题款,郑重加以收藏。

这幅画是任兄留给我的最后的纪念。

这一天,是2023年12月28日。

(任玉德画毕,与夫人及张怀远合影。)

时间到了2024年4月10日,我再次去任兄家中看他。发现病情已经严重,卧床不起。我趋近他耳边,对他说:

老兄,老兄,听见我呼喊你了吗?

任兄眼皮似有眨动,却睁不开眼睛;嘴唇每欲翕张,却说不出话来。

顿时,我与任玉德多少年来交集的往事,一一涌上心头

1972年我奉调到县政府机关工作不久,有一天机关大院一名干部到西合营下乡归来,带回一只彩蛋在空鸡蛋壳上描画了《嫦娥奔月》图案,惊叫发现了人才。后来知道作者是苗家寨人,叫任玉德。我心想,凡鸟为鳳,说不定苗家寨要飞出凤凰来。

1973年,任玉德被选聘到县剪纸厂担任图案设计师。彼此距离近了,我们之间的交往多起来。他每有新作,总愿意向我炫示,或赠送于我。于是,我逐渐醉入他的艺术世界。

(1973年,张怀远撰写的任玉德文章,发表在《长城文艺》刊物的封面与内页。)

1983年2月,正是春节前后的严寒季节。机关下班后的冬夜里,我把火炉烧得发红,独自一人在夜灯下,将任玉德赠送我的剪纸摆列在宽大的办公桌上,仔细观赏。越观赏越欣赏,一篇文章就这样情不自禁地诞生了。这便是发表在张家口地区文联主办的《长城文艺》1983年第4期上的《任玉德和他的蔚县剪纸》。

发表后,我将样刊转送一份给任玉德。他似乎欣喜若狂,马上抱着两块他画的玻璃画镜框到机关来送我。这是他的佳作,画的是可爱的猫,我认作是蔚县最好的玻璃画镜。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(《诗经》)朋友之间,相互馈赠,本是情理中事,也是友情日笃的体现。

(任玉德回赠张怀远的两块玻璃镜画)

如今,这两幅镜框我依然当作珍贵之物妥存,没有想到,曾经画过动人的猫图案的那个人,晚年只能画神兽图了。

当时并没有料到,这篇抒写任玉德剪纸的文章,竟然是我研究蔚县剪纸漫长旅程的开山之作。1984年我发表在《中国工艺美术》杂志上的写王老赏的《王老赏的剪纸艺术》,乃在其后。我一生中研究剪纸的文章无论写了多少,图书出版了多少,任玉德是我写的第一人。而介绍任玉德的文章图书毋论有多少,我写的这一篇应该是第一篇。在彼此的创业初期,两人竟如此灵魂相依;在事业的宏途上,彼此为对方留下珍贵的纪念。事后想来,仍教我心动不已。

如今,任兄你弃我而去,教我情何以堪?

一个地方的文化欲想繁荣发达,应该既有创作人才,又有评论人才,依靠本地的力量,把自己的天才人物推介出去。这也是衡量一个地方文化底蕴精神境界的标志。蔚县地方历来人才济济,仅就剪纸界而言,曾经出了像王老赏这样举世闻名的大师级人物。更可贵的是人才辈出,后继有人,所以我在文章中评论任玉德时,用了站到王老赏肩上去的话。正是抱持着这种理念,我才花很大力气采访研究王老赏;同样是抱持着这种理念,我才花很大力气向外界推介任玉德。我的工作性质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,我没见过王老赏,尚且为他努力,更何况像任玉德这样的朋友呢。

(张怀远为任玉德发表在1987年第2期《农民文摘》上的《十二生肖》)

1986年,我趁出差北京的机会,将任玉德的一批作品亲手交给美术编辑朋友孙大姐,其中的《十二生肖》发表在1987年《农民文摘》第2期的封底。我当时的心情,就是每有出差,总把任玉德的作品带在身边,寻找机会向外推送,并且郑重地嘱咐编辑署上任玉德的名字,如此尽一份朋友之责。

为此,我感到欣慰,我们彼此相扶相携,就这样一起从筚路蓝缕中走来。

2001年起,我应县委之邀,主编蔚县剪纸行业协会会刊《蔚县剪纸》。在与任玉德的一次聊天时,挖出他曾经编写的《学习蔚县剪纸艺诀》,我帮助他修改了一两句,经他同意,首发在《蔚县剪纸》第5期。2002年10月,我和任玉德一并被推举为蔚县剪纸行业协会副会长,交集就更加频繁。

(任玉德为张怀远家楼室玄关门楣设计的回字勾型装饰)

凡是多才多艺的艺术家,总会在许多方面绽放风采。任玉德对民间艺术风情烂熟于胸,挥洒点滴出来即是杰作。有一次我家楼室装修,玄关门楣处需要装饰一点造型,便找任玉德帮忙。任玉德设计了回字勾形图案,我按一比一的比例绘制了图纸,叫木匠照做,颇具民族民间风味,我很欣赏。

任玉德的剪纸图案设计赢得众多人的交口称赞,成为王老赏、周永明之后,蔚县剪纸艺术家的重镇。在蔚县,剪纸图案为众多艺人所效仿复制的,除了王老赏,就是任玉德了。据我多年观察,蔚县曾有绝大多数剪纸作坊仿制过任玉德的图案。

任玉德的艺术成就,不仅体现在剪纸艺术,还有很多外溢,比如泥塑。他晚年的泥塑作品曾热闹一时。任氏泥塑面世以后,不胫而走。1994年10月,文化部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中国民间艺术一绝大展,任玉德的剪纸和泥塑均被纳入参展。2000年我撰写了《任玉德的泥塑艺术》,后编入拙著《静也轩漫话》第七卷。

县委机关搬到新大院,任玉德新居也建到大院以南之后,我们之间的交往更加方便。我从机关四楼下来,南行不足百米,便是任家。有一次,我跟他说,你的泥塑如此传神,何不给我作一尊塑像?

(任玉德为张怀远所作的塑像)

任兄要去我一张相片,果然为我作了一尊雕塑。我的要求是,手持一杆像标枪一样的拄地毛笔,以体现我为文的心志。他不听我的:那不是像乞丐棍吗?我心里不服:常胜将军赵子龙不就是这样荷枪站立的形象么?他还是改塑成手持笔尖朝上的巨型钢笔形象。

争议归争议,我还是很感谢任兄。我对我的外孙子女们说:将来姥爷死了,你们欲想祭拜的话,就向这尊塑像鞠躬作揖吧。真遗憾,我还没有等到后人向我的塑像祭拜,任兄却等到我在他的灵前祭拜了。呜呼,哀哉!

生死别离之际,回忆的潮水如波涛般汹涌,不能自已。遂又想起任兄初到县剪纸厂工作时,有一次我到他在剪纸厂二楼的设计室去。忽然有一位端庄大方的中年妇人,牵着一个男孩的手上楼来。

任兄指着妇人说:这是我女人。

又指着那男孩说:这是我儿子。

噢,原来是嫂夫人和贵公子驾到,这一幕至今如在眼前。如今,志国君已经出落得挺拔优秀,成了大气候。任兄,你后继有人,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!

任兄,永别了。我别无他能,只能写这么几个字,我就用这些苦涩的文字送你走。病而临其榻,殁而至其柩,我所能做到的,只有这些了。我曾暗中立志,不教身边有情有意之人从我的笔尖下滑走一个,这也是我所能回报于朋友们的惟一的东西。我们如能经常一杯清茶,一起谈剪论艺多么好,你去何匆匆!

徐志摩有诗道,悄悄的我走了,正如我悄悄的来;我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任兄,你可能不知道,你可不是悄悄地走了,带走的可能是一个时代,一个蔚县剪纸史上的属于任玉德的时代。历史正在把新的课题无情地抛给蔚县剪纸界的后人,看他们如何分解。

李白说,天生我材必有用;我却想对任兄说,天生你材必有用。任兄用他的一枝画笔,打出了一爿丰厚的艺术作品的天下。

一个地方,大师级人物是不世出的。任玉德的出现,不仅在蔚县剪纸史,乃至蔚县文化史上,都具有重大意义,也许未来的远观效应更能给人们带来震撼。

任玉德该给我们的都给我们了,他心无挂牵地走了。

现在该是我们考虑怎样回报他的时候了。

我总觉得,他身后的蔚县,若不能做一点回馈于他的事情,就对不起他。

遗憾的是,作为一代大师级人物,临了没有看到自己的作品全集问世。我作为朋友,只能为自己的助推乏力自责,还能说别人什么呢?

2024年4月19日,蔚州静也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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